在朋友圈中,我算是愛算命的。
多年經驗累積,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算命師,千奇百怪的算法,其中有準有失,今日甚至可以一眼看穿其技倆話術。但卻有一次印象特別深刻,至今仍歷歷在目,不能忘卻。難忘的是算的方式十分奇特,更是算的結果出乎我意料,對我日後影響巨大。
記得那還是網路剛流行起來的時代,大家多在網上交友聊天。有個從未謀面的朋友提起他最近想換工作,想去一個他覺得還滿準的地方算一下。
「我們全公司的人都去那裡算,而且也收費不貴…」他說。於是我興起也前往一試的念頭。
當時我初初踏入不惑之年,卻對人生滿心疑惑,尤其對自己的感情之路。一段段感情談下來,發現每一場戀愛都是化了妝的人生功課,而且個個不同,不但課本內容程度不同,劇情更是精采離奇,簡直就是一齣齣「身心靈大考驗」,如八點檔連續劇般集集主題不同,情節出新,有時候不但可以狗血噴頭,還拳拳到肉。
年過四十,自詡人世滄桑大半走過,人情世故摸透,同時體力和賀爾蒙下降,冷眼回看過往,感情生活不可謂不投入,結算下來卻只是一場空,怎能不覺得怪?誠如張愛玲所言:「人們只是感覺到日常的一切都有點兒不對,不對到恐怖的程度。」
我就是懷著這點「不對」和「不對的恐怖」,跟隨網友走進這個命相館——說命相館並不貼切,因為門口並無招牌,乍看就只是一處民宅,算命師是位中年婦女,相貌平平,就是一位鄰家太太模樣,現場也平淡無奇,既無香火神佛,也沒水晶紙牌,只是桌上中央擺著一隻金色金屬烏龜,烏龜周圍鋪著一圈撲克牌樣的小紙片,烏龜口中含著一根絲穗,穗端結一顆珍珠。
算命師要我心中一面想著要問的問題,一面去轉動烏龜,當烏龜停下來,龜頭對準的那張牌,便把它抽出來,交給算命師。
一連轉三次,抽三張。
「你問什麼?」她問。
「感情。」
她將第一張掀開。是一棵桃樹,枝上開滿了紅豔的桃花。
「你問感情?」她抬眼又和我確認一次。
「如果你問的是事業,那你會是桃李滿天下,學生很多,」她語重心長:「但你今天問的是感情,那就是桃花一小朵一小朵,感情上桃花不斷,一小段一小段,但都維持不久,」
我聼得不由心中一慘。但她說得一點沒錯。
「我年紀已經不小了,想定下來…」
「你到老到死都一直桃花不斷,」她笑著說。
接著翻出第二張。是福祿壽三星。
「如果你今天問的是事業,」她又一臉遺憾地笑起來:「這是一張好牌。福祿壽俱足。事業十分發達。可是你問的是感情,那就表示你談感情的時候,其實都是三個人…」
我雙眼圓睜,一時說不出話來:「三個人?」(同時一生所有戀愛埸景不斷飛快在眼前重演)
「沒有呀哪有?」我口中嚴正抗議,其實心中正掀起懷疑的濤天巨浪,和誰是三人行?和誰誰誰也又是三人行?有嗎?有嗎?那和他竟然也是?———天。
天呀。我內心崩潰大叫。
因為仔細回想起來,每一段有疾而終或無疾而終的戀情,都極有可能是。或者——
就是!
原來就是。
我終於彷佛明白了一些真相。又彷佛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,還不能接受。
但遲早的事。
因為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傳來,無比清晰和篤定:是。是的。其實就是這樣。
「都是三個人——」她斬釘截鐵說:「只是有時候你知道,有時候你不知道—」
所以說。這樣說來。我艱難地回想,期期艾艾,只是無法承認:我有時是小三,有時「被小三」。但從她的眼神看,我是小三的時候居多。
都。是。三。個。人。
然後就是蓋棺論定的第三張了。
圖形是一隻水牛在水裡抬頭看著天上一輪月彎,我頭一次注意到紙片上原來還有一行小字:西牛望月。
至此我已經完全接受不扺抗地聆聽她的結論:西牛(犀牛)望月,就是「等嘸人」。就是一場空的意思。
我至此其實已經被三張牌所揭露的真相所徹底擊潰。
「沒有結果啦。等無人。」
我想起黃乙玲以哭腔唱出的一首好聽的悲歌———
但此時我眼角看到貼在牆上的價目表,頓時又興起最後一搏的念頭。「問事六百,改運三千。」
那,如果,我改一下我的感情運如何呢?
「我想改一下我的感情…」我同樣斬釘截鐵地說。
「什麼?」她說:「改運?桃花朵朵並没有什麼不好哇———」
我堅持。
「不必改。」她更堅持,並吐出我幾乎不能置信的智慧語言 :「強摘的果不甜,強求的緣不圓。」
我無法再辯駁。
好像只是轉眼間,廿年過去了。至今,自覺我還在這三張牌所揭示的魔咒一般的命運裡打轉。
每當在陌生的相遇裡初初動心起念,這次算命的場景便會重現眼前。
三個人。三個人。三個人。
因為很重要。所以說三次。
我,自問:我何時才要開始,真正地開始接受這個小三命?
(本文作者為作家、榮總眼科角膜科主任)
July 06, 2020 at 01:18P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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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小三命| 遠見華人精英論壇 - 遠見雜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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